凌晨三点,上海某方舱医院B区27床，张伟轻轻拨开妻子刘海梅汗湿的额发，将一粒退烧药放进她嘴里，不远处的护士站透来微光，照在两人无名指上——那里戴着用医用胶带和扭扭棒做成的“戒指”，十四天前，他们在这里举行了一场只有五分钟的婚礼，梅子因高烧微微发抖，张伟隔着防护服搂住她，哼起恋爱时她最爱的《明天会更好》。

这是2022年春天,上海因疫情封控的第七周。

胶带戒指与方舱婚礼

“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！”穿着“大白”的护士长举着手机录像，声音透过口罩有些发闷，张伟和梅子小心翼翼地为对方戴上“戒指”——那是护士用黄色医用胶带和粉色扭扭棒连夜赶制的，周围，素不相识的病友们自发围成半圆，有人举着吃了一半的苹果充当鲜花，有人用饭盒盖轻轻敲出婚礼进行曲的节奏。

这场婚礼原本定在4月16日,酒店、婚纱、请柬都已备好，3月底，两人先后检测出阳性，转运到方舱那晚，梅子在公交车上一直哭，张伟突然说：“咱们在这儿结吧。”起初梅子不同意，直到看见临床的阿姨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条红色丝巾：“姑娘，当盖头！”

没有婚纱,梅子的防护服上被病友们用记号笔画满了爱心；没有香槟，护士送来两瓶电解质水；没有证婚人，全舱区的医护人员和患者隔着安全距离齐声喊“新婚快乐”，梅子后来在日记里写：“那一刻，病毒带来的恐惧突然消失了，我们站在一片白色海洋里，却像拥有了全世界所有的颜色。”

解封后的“阳性”烙印

6月1日上海解封时,这对新婚夫妻却陷入了另一种困境。

张伟所在的外贸公司委婉表示“岗位调整”，他成了部门唯一被“优化”的员工，人力经理在电话里叹气：“小张，别多想，就是业务收缩。”但同事悄悄告诉他，领导开会时说过“阳性员工尽量不安排接触客户的工作”。

梅子的遭遇更直接,她面试时一路过关斩将，最后HR压低声音问：“您疫情期间是否感染过？”她如实回答后，对方笑容立刻淡了：“好的，有消息通知您。”后来猎头透露，那家公司内部规定“暂不录用半年内有感染史者”。

最刺痛的是邻里关系,他们所在的老小区原本亲如一家，解封后电梯里相遇，邻居王阿姨会突然屏住呼吸，等他们出电梯才长舒一口气，有次梅子听见楼下阿姨们闲聊：“302那对小夫妻阳过的，咱们孩子少跟他们接触。”

在偏见中重建生活

七月盛夏,张伟和梅子决定摆摊，他们在大学城附近支起柠檬茶摊，招牌上手绘着两个并肩的“大白”，取名“阳阳夫妻的茶”，起初生意冷清，直到几个医学院学生认出他们：“你们是不是方舱里结婚的那对？”学生们把故事发到校园论坛，摊位突然火了。

一个雨夜,曾经躲着他们的邻居王阿姨突然出现，放下两把伞：“看到要下雨，你们没带伞吧？”顿了顿又说，“我女儿说你们是英雄。”原来王阿姨的女儿是护士，曾在方舱工作过。

十月,张伟接到前上司电话：“新公司需要人，你愿不愿意来？”原来上司跳槽后力排众议推荐了他。“你在方舱组织病友互助的事，比任何简历都有说服力。”

比病毒更持久的

今年清明,张伟和梅子回到曾经的方舱所在地——那里已变回展览中心，他们在广场上坐了很久，梅子突然说：“其实我要感谢那场病。”

张伟疑惑。

“如果不是一起经历那些，我们可能像很多夫妻一样，为房贷车贷谁洗碗吵架。”梅子握紧他的手，“但我们一起在凌晨量过体温，分吃过一盒饼干，在周围都是咳嗽声的时候紧紧拥抱过，这种联结，比病毒持久多了。”

最新的人口普查数据显示,上海有超过60万对夫妻共同经历了感染与康复，他们中有人失去了工作，有人遭遇歧视，但更多的人像张伟和梅子一样，在伤痕中长出了新的生命维度。

离开展览中心时,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梅子突然跑向路边小店，买了两卷黄色胶带和一包彩色扭扭棒。

“要这个干嘛？”

“结婚纪念日快到了，”她眼睛亮晶晶的，“这次，我要给你做个不会融化的戒指。”

霓虹渐次亮起,这座经历过伤痛的城市正在恢复它的心跳，而在这心跳声中，有无数这样的夫妻，正带着看不见的伤疤与看得见的希望，走向下一个春天。

他们的故事提醒我们：比病毒更值得警惕的，是人心中的偏见；比“阴性”更珍贵的，是苦难也无法剥夺的、相爱的能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