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州一母亲,一座城的坚韧剪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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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12-24
当二七塔的钟声第无数次撞破晨雾,回声却坠入一片陌生的寂静里,疫情下的郑州街头,时间被抽成了真空。
柏油路第一次如此赤裸地粗露着它的肌理,平日里被车轮与鞋底磨得温润的柏油,此刻只剩下冷硬的灰黑,像一道尚未愈合的疮疤,横亘在城市中央,梧桐叶兀自落了,金黄的一层,铺在空旷的人行道上,没有脚步来惊扰它们最后的安眠,风卷起落叶,打着旋儿,那簌簌的声响便显得格外惊心,仿佛城市自己在低声咳嗽。
霓虹还在,那些“烩面”“胡辣汤”的招牌,依旧在夜里固执地亮着,只是店门紧闭,铁闸下拉,红光与绿光流淌在无人的街道上,像一场无人观看的盛大默剧,橱窗里的模特,穿着过季的衣裳,以永恒的微笑凝视着空荡的马路,一种巨大的“在场的不在场”笼罩了一切——万物皆在,唯独缺席了那赋予它们意义的、潮水般的人间烟火。

但这空,并非死寂,你若屏息细听,便能捕捉到另一种频率的搏动。
某个转角,便利店的门开了一条缝,透出暖黄的光,店员隔着玻璃柜台,与外卖小哥完成一次无接触的交接,塑料袋窸窣,点头,眼神交汇,门又轻轻合上,整个过程迅捷如密电,没有一句废话,却完成了一次生命线的接驳,社区的铁门外,穿着臃肿防护服的“大白”,正将一袋袋蔬菜包从三轮车上卸下,摆得整整齐齐,塑料袋上凝结的水珠,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,那是生活最基本的脉搏,微弱,却顽强。

最动人的声响,来自那些阳台,不知哪一栋楼,先飘出了小提琴声,生涩却认真,是《我的祖国》,不过几个音符,像试探的触角,很快,对面楼有人推开窗,用嘹亮却有些跑调的嗓子接上了“一条大河波浪宽”,笑声、掌声、孩子的叫好声,从一个个方格般的窗口里迸发出来,那一刻,冰冷的建筑立面忽然有了温度,仿佛整座楼宇变成一个巨大的共鸣箱,将分散的、孤立的个体,用旋律短暂地焊接成一个整体,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空碰撞、回荡,那是被困住的生趣,在寻找缝隙突围。
我忽然想起这座城市深埋的记忆,脚下这片土地,叠压着三千六百年的城垣遗迹,它经历过无数次洪水、兵燹、饥荒,商代的夯土,宋代的瓷片,近代的铁轨,都曾在某一刻陷入沉寂,又在某一刻重获喧嚣,此刻街头的空,不过是它漫长年轮里,又一圈淡淡的涟漪,这空,是一种被迫的沉淀,让我们得以看清那些平日被喧嚣淹没的基石——社区的网格、物流的血管、邻里的回声,以及根植于中原土地里那种“生生不息”的笨拙韧性。
疫情终会过去,街上会重新塞满汽车刺耳的鸣笛,早餐摊前会再度排起长队,二七广场的喷泉边会挤满拍照的笑脸,那时的喧嚣,我们会觉得珍贵,或许也会有一丝怀念这被迫的“空”所给予的、近乎残忍的澄明,它让我们看见,城市的灵魂不仅在于摩天楼的璀璨,更在于困境中,那袋准时抵达的蔬菜,那扇为你留一条缝的便利店店门,和那栋楼与那栋楼之间,用歌声完成的、一次温暖的隔空拥抱。
空荡的街头,是一面冰冷的镜子,照出了我们的脆弱与孤独;但那些在空旷中顽强闪烁的、具体而微的暖光与声响,才是镜中的火焰,告诉我们:一切都在休眠,而非终结,郑州的脉搏,只是换了一种更低沉、更坚韧的方式,在水泥森林的深处,稳稳地跳动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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