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一假期的火车站,人潮像一锅煮沸的饺子，八岁的小芳紧紧攥着妈妈的手，另一只小手拖着几乎有她半人高的行李箱，轮子磕碰地面的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，爸爸高举着手机，屏幕上是刺目的红色——“前方检票还需约30分钟”，小芳仰起头，望不见队伍的尽头，只看见无数陌生人的背包和疲惫的下颌线，她小声问：“妈妈，我们是要去打仗吗？”

这不是小芳想象中的假期,三天前，饭桌上摊开着一张中国地图，爸爸用红笔圈出“黄山”，妈妈用蓝笔标出“西安古城墙”，小芳则用黄色的荧光笔，小心翼翼地把“迪士尼公主城堡”涂得亮晶晶的，三个颜色吵了一晚上的架，最后互相妥协，变成了一条曲折的折线：上海看城堡，再去苏州看园林，最后到杭州看西湖，地图被画得像一张复杂的作战路线图，小芳当时觉得兴奋极了，可现在，她只觉得自己是地图上一个被推着走的小点。

战役在第一天下午就出现了伤亡,迪士尼乐园的入口，排队绕成了“贪吃蛇”，等终于见到真正的城堡时，天色已暗，烟花秀即将开始，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，爸爸一把将小芳抱起，扛在肩上，视野突然开阔了，可小芳却慌了——脚下是密密麻麻的黑脑袋，像晃动的潮水，她紧紧抓住爸爸的头发，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炸开，照亮了一张张仰起的、相似的脸，欢呼声震耳欲聋，那一刻，小芳觉得城堡很远，所有的人，包括她自己，都成了这盛大背景里一粒微小的像素。

转折发生在第二天傍晚,计划中的苏州园林，导航显示通往“拙政园”的路段紫得发黑，爸爸烦躁地打着方向盘，车子在车流里寸步难行，忽然，妈妈指着路边一块褪色的旧牌子：“‘菱角湾古镇’，前方2公里，听同事提过，没什么名气。”爸爸看了看纹丝不动的车流，又看了看后视镜里蔫蔫的小芳，心一横，打了转向灯：“走，我们‘叛逃’！”

车子拐下主路,开上一条安静的乡道，十分钟后，一个水墨画般的小镇出现在眼前，没有旅行团的小旗子，没有喧哗的喇叭声，只有一条青石板路沿着小河静静蜿蜒，他们随意走进一家临河的茶馆，木窗支开，河对岸的老奶奶正在慢悠悠地收衣裳，爸爸点了碧螺春，妈妈看着窗外出神，小芳则被柜台里一只编织精巧的蝈蝈笼吸引了目光，店主老爷爷笑呵呵地拿出来送给她，还教她用草叶吹出声响。

那一刻,世界仿佛被调低了音量，调慢了速度，地图上那个无名的点，成了他们独家拥有的宝藏，小芳忽然想起书包里的作业本，老师让写“五一见闻”，她之前还在发愁，难道要写“人山人海”和“排队两小时”吗？她有了新题目。

第三天,他们彻底“放飞”了地图，在杭州，他们避开了断桥，骑着共享单车钻进杨公堤的绿荫里；他们没去楼外楼，而是在不知名的小巷吃了碗热腾腾的片儿川，老板娘夸小芳长得俊，多给她加了一勺笋片，爸爸的手机不再频繁查看导航，妈妈的相机里，也不再只是标准的游客照，多了许多偶然的发现：墙角的野花，桥下打盹的乌篷船，小芳追着一只蝴蝶跑时飞扬的裙角。

回程的高铁上,小芳累得睡着了，怀里还抱着那个草编的蝈蝈笼，妈妈轻轻翻看着相册，对爸爸说：“没想到，最美的风景，都在计划之外。”爸爸笑了笑，收起那张画满红蓝黄标记的“作战地图”，拿出小芳的作业本，扉页上，小芳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新题目：《我的“错峰”假期》，下面贴着一片压平的柳叶，是从西湖边那条无名小径上捡的。

这个五一,小芳没有征服名山大川，但她找到了比公主城堡更真实的魔法——那是在拥挤世界旁，一个安静转弯就能抵达的微风；是在既定轨道外，一次小小“叛逃”所赠予的、属于一家人的完整星空，她模糊地觉得，或许成长，就是学会绘制一张属于自己的、不那么拥挤的地图。